今又中秋,贤三的笔下自然离不开吃的东西。想想,还是说一下那个刚刚下市的美味吧,但愿能勾起食欲,却又不让您破费。
今年的小龙虾似乎不怎么火爆了。连着几年的涨价,小龙虾早已经物非所值,买着贵,吃着心疼。我今年只吃过两次小龙虾,都不是主题吃虾,和球友、文友的大排档小聚,大路货,不专业,不专题。小龙虾端上来,大家也就尝两个,咂个味道而已。同席的女士也不像以前那么疯狂,温文尔雅,纤纤素手,点到为止。想想当年小龙虾的盛况和食客的狂热,今年的小龙虾上桌,大家或者无语,或者随意,大有“白头宫女说玄宗”的苍凉。
【山贫夷户卖龙虾】郑孝胥
这种酷似海里的龙虾的“小龙虾”学名叫蝲蛄虾,据说是日本克氏螯虾的改良品种。因为具有极强的抗病、耐腐和易繁殖的特点,二战期间的日本鬼子将其改良后运到中国。网上传言,这种小龙虾主要用于处理污水,后来又辟谣了,也不知真假。
从这个角度来说,蝲蛄虾倒是和很多早期资本主义一样,背负了深重的原罪。好在我们对历史、对罪恶有着莫名奇妙的宽宥之心和忘却之恙,到了几十年之后的今天,蝲蛄虾已然摇身一变,更名为“小龙虾”,成就了中国人餐桌上的一种美味。
晚清郑孝胥有一首《江之岛夜宿岩本楼》,是在日本写的,里面有一联:
气暖洞天巢蝙蝠,山贫夷户卖龙虾。
江之岛位于日本神奈川县,是个年轻的海岛。诗里提到的龙虾未必是我们说的小龙虾,但也未必就不是小龙虾,也许是改良前的克氏螯虾也未可知,这里引用,算存个疑虑吧。
【譬如观沧海,细大及龙虾】黄庭坚
放眼三十年前,小龙虾作为一种美食还知者不多。早先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家还在南京,小龙虾只是家庭偶尔一食的点缀品,街市上更从没有人卖或者买这种肮脏的东西,要想吃,只有自己去捉。
捉小龙虾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到沟渠里面去逮。小龙虾呆头呆脑,移动速度又很慢,因此几乎是看见一个抓一个。还有一种办法是钓。钓小龙虾也很简单,随便找一个树枝子,绑上一根适合的细线,线的另一头再绑上一个剥了皮的青蛙腿,你就可以静心静气的等待蝲蛄虾上钩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源于日本吧,小龙虾尤其具备了贪婪的特点。有时候你可以直接把青蛙腿伸到虾须面前,塞给它吃,只须两三秒钟,懒洋洋的小龙虾就会伸出巨大的螯,死死夹住青蛙的腿不放松。然后,你就尽可以慢慢提上青蛙的腿连同死死夹住钓饵的一只甚至两三只的小龙虾。
无论是钓小龙虾,还是到沟渠里面逮小龙虾,这都是我童年里夏天傍晚时的一种快乐。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这种虾子的肮脏与罪恶,钓二三十只回来,母亲会细细的洗尽,剥了头壳,留下虾黄和身子,葱姜料酒一顿爆炒,实在是匮乏年代的上好牙祭。
等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校园地处农田,周边池塘遍布、沟渠纵横,每天散步都可以看到水里的小龙虾慢慢腾腾的游荡。我们和小龙虾一样都是没有女朋友的光棍,彼此怜悯,少了捉小龙虾的欲望。
其实也不是没动过逮小龙虾的愿望,只是这种虾必须要用很辣的辣椒,很重的葱姜,很多的热油去烹炒,而这些条件都是我们大学生宿舍所不具备的。缺少了这些浓厚的佐料,小龙虾不仅不好吃,还会生出几分恶心的感觉——毕竟这些虾子的祖先干过很不光彩的事情。
【幽子疑龙虾,牙须竟谁雄】苏辙
小龙虾真正风行起来应该是九十年代,据说风暴的源头是盱眙,那里就在洪泽湖边上,小龙虾繁盛,烹调的十三香小龙虾味道尤其勐烈。七、八年前,出差路过盱眙,盱眙的大街路口到处是小龙虾的招牌、雕塑,果然是满城尽带赤红甲的小龙虾。适逢专门的龙虾节,巨大的棚屋下,大脸盆装着各种口味的龙虾,蒸煮炒炸烤,男女老少幼,一个个围盆饕餮,男赤膊女挽袖,各尽其能,觥筹交错,委实壮观!
后来,合肥人也好上这一口,宁国路成了龙虾一条街。有一年,几个要好的兄弟约我赴肥品虾,从街头吃到街尾,逢店即入,每家一样,直吃的口干舌燥,唇麻指辣,挺胸叠肚,步履蹒跚。再后来,合肥兴起了罍街,有一年陪北京的朋友路过合肥,找了罍街一家经典龙虾店请他们。北京的朋友一边吃,一边感叹,哎呀,这些个头的大龙虾,要是在北京的簋街,要一只一只的卖的!
我们笑笑,说,那你就多吃点么!
北京朋友说,我们也经常吃,吃宵夜,有时候就和王菲、陈道明他们一个大厅,各吃各的!
我们还是笑笑,说,那你就多吃点吧!
【又尝疑龙虾,果谁雄牙须】韩愈
疑龙虾是不是唐朝的小龙虾?遣唐使带来的?
小龙虾的兴起的确适应的不同的阶层。味厚掩盖了虾肉的苍白与寡淡,很多时候我们吃的不是小龙虾,而是吃的汤水里的调料和吃时的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左传》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当小龙虾兴盛到极致时,其败也就不远了。
先是因为卫生问题。因为洗虾粉,弄出了什么肌溶症,小龙虾产业受到了重重一击。再后来缓过气,但是大家都是心存戒备,开始控制自己的欲望,我也就是那会儿对小龙虾失去了兴趣。再后来,沟渠里的小龙虾被逮光了,开始在巢湖、洪泽湖这些大湖里规模养殖了,卫生问题解决了,可是价格日涨,已经使百姓日渐却步。
前十年,哪个农贸市场没有专门出售小龙虾的水产品柜台,可是这两年,也就卖鱼的摊贩还弄个大澡盆,放点小龙虾卖。卖的有当无,买的也寥寥。盆里就那几个虾,主妇们还要翻来覆去的挑拣,而我,更是早已不再问津了。
曾经,本埠的百姓也非常喜欢吃这种小龙虾。盱眙人在湖西路上开了一家盱眙龙虾店,名大味劣价贵,小老百姓轻易不敢问津。小龙虾到底还是平民化的美食,路边的苍蝇小店才是它最佳的去处,倘若真搞得高大上,也是倒胃口。雨田路上有家大饭庄子,小龙虾须服务员剥好了再给客人吃。没劲!但是去那样的饭庄子都是些西装革履的主,他们哪有带着塑料手套剥龙虾的兴趣呢。
【急水波心下直钩,鱼龙虾蟹一时收】崇岳
还是说说平民化的龙虾店吧,挑几家记忆尚存的说说吧:
一家是佳山路上的长乐村川味卤虾,整虾烧制,味极重极辣,我不大喜欢。长乐村的卤虾店在桃源路的街角,很小的门面,只售不堂吃。疯狂年代,也是队伍排得老长。这不仅是疯狂时代,还是重口味时代,那样辣的小龙虾真的无法体现虾肉的滋味,食虾乎?嗜辣乎?
妇幼保健医院东面也曾有过一个曹家龙虾,味道不错。曹家龙虾做法类似合肥,剥头去肠,当街炸制,口味较淡,以炸制的焦香取胜,价钱也还公道。以前打完球,掏五十元买一大塑料袋小龙虾,然后一干球友路边啤酒,也是乐事。只是这两年听说关张了,未知其祥。
再有一家是湖西路上的某酒芳家,老板是一女子,硕人也。曾经的她家的龙虾体型大且多是蜕壳半月左右的,虾子不仅肉质鲜嫩,汤料更是咸辣极致。有时候一盘食完,为辣所惑,总是需要再上一盘的。可惜好景不长,小龙虾们也日渐减肥,滋味似乎也渐淡去。一盘上来,视之乏兴,嚼之乏味。
好在江山代有人才出,政市园公酒店的龙虾算是后起之秀。女老板曾经是我们的球友,专门请了盱眙的龙虾师傅掌勺。她家的虾子红亮干净,辣味适中而微甜。更兼店面敞亮,杯皿清洁,远非路边苍蝇小店可比拟。再后来,店面换主,这道小龙虾从此消失。
去年,单位东面街角有一家光头胖子开的小饭店,每天傍晚当街支起锅烹制小龙虾,一百元五斤,食客蜂拥,须领号购买。有时候等报纸清样的时候,我下楼转悠,看到路灯下那些等待的食客,一个个不是低头玩手机,就是目光呆滞看着路上的车流,恍然有一种看好莱坞某个题材烂片的感觉。这家的小龙虾我一只也没吃过,每次看到光头胖子满头油汗就心里莫名的膈应。
【烧一份香辣的小龙虾是每个煮妇的修行】
小龙虾在各地叫法不一,北京人叫“麻小”,应是“麻辣小龙虾”的简称。蚌埠人叫“麻代”,是“麻虾的替代品”的意思。或者别的地方更有别种称谓,我是不知道了。
其实不就是小龙虾涨价吃得少了么,真是废话太多了。废话多也的确无益,变成稿子,换来稿费或者不够买一份光头胖子的小龙虾,再絮叨几句又有何意义?!
不如罢了,不说了。